jeder Tra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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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战士的爱情故事

*灵感来自一场梦

*17000+字,一发完

*BG/原创女主/女主视角/包含年轻时的巴基巴恩斯、少量史蒂夫罗杰斯/有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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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喜欢在特殊的日子里回顾一些关乎友情、亲情或爱情的甜蜜往事。比如在新年到来前那个集体醉酒的凌晨,在一家人围坐炉旁安静烤火的平安夜,在被纯洁白纱与清香百合装点的婚礼现场……

我理解这种在特殊时刻,情不自禁想要拉人叙旧和追忆过往的冲动,我也愿意顺从这种冲动。

所以我决定在今天写下我和我的爱人巴恩斯年轻时的故事。不过我经历的太多,年纪也挺大了,时常记忆混乱,如果我的讲述有些颠三倒四或者絮絮叨叨,还希望作为读者的你不要见怪。

 

我出生那天母亲因难产去世,当天下午还在处理妻子后事的父亲接到通知,他的小公司被恶意收购,他失去了家庭经济来源。多倒霉的男人。别人死老婆发横财,他不仅在五小时内没了老婆没了工作,臂弯里还多了一个哇哇大哭的拖油瓶。

倒霉男人找了份码头的活计,干了不久就因为莫须有的账务问题被开除。平心而论,在那个文盲遍地的年代他算是优秀的会计了,但再优秀也敌不过老板亲戚想挤走他上位。

后来他听人鼓动买股票,先开始赚了点奶粉钱,至少隔几个月还能给我买条新裙子,可惜他的好运气只持续到1929年,也就是我十岁那年。

那天起他的好运到头了,我的也是。

都说记仇的男人可怕,像我父亲这样积攒怨恨十年,最终一次性爆发的更可怕。他把妻子的去世,失业和美国股市的突然暴跌都算在了我头上,咒骂我是个灾星。

他的不甘心、愤怒和绝望就着劣质走私烈酒一起灌进了肚子,再逐渐蔓延到我长长的衣服遮盖下的一道道淤青和伤疤里。

1933年禁酒令撤消,喝蒙了的他为了庆祝从此酒精自由,用木棍打断了我的小腿胫骨,送我接骨时向大夫抱怨我不听劝非要爬高,没有一点女孩样。

 

大概是暴力滋生暴力。

在拳头下成长的我逐渐习惯下意识地感知危险和及时闪避,甚至还记住了打哪里最疼,然后将拳头挥向别人的那个部位。

学区那一片由我加入的帮派罩着。寸头壮汉老大其实从来没有正式批准过我的入会申请,他说我的浅金色头发总让他想起前几年生病去世的表妹,看我掺在一堆男人里打架于心不忍。不忍也得忍,因为几次帮派冲突之后我向他展示了超灵活的走位和极强的分析与预判能力。

他以为是我足够聪明,其实是我有点儿别的小能力。

这个能力第一次出现就帮我躲过了一次扛着镰刀的死神。

那天晚上我在看书,对,坏小孩也可以爱看书,那个男人回来了,意外的清醒,甚至还亲自做饭。在我端起碗准备喝时,他平静地看着我,我也回望他,然后在他和我一样颜色的瞳孔中我看到了,准确地说是我身临其境一般,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快喝。”那个男人说。

我瞥见垃圾桶里有一张褶皱的,上面还残留有灰色粉末的纸。和灭鼠药一样的灰色。

“我不想死。” 我说着搁下碗,往门口方向退步,在他站起身将盛着麦片粥的碗砸向我并怒吼“你为什么不能死!你最该死!”时,转身跑了出去。

 

那阵子我不太回家,至少不在家吃饭。我在放学后溜回教室过夜,有时偷些碱面包和邻居家的牛奶,或者直接去壮汉老大家蹭吃蹭喝,因为我擅长利用自身资源 —— 他妈妈也喜欢我的浅金长发,这颜色也让她想起她的小侄女。

平时我除了上课偶尔认真听讲,偶尔盯着老师双眼练习我的小能力以外,就是在巷子口看小弟暴打路过的书呆子,有时也会跟着老大去和隔壁街区的帮派干架。

在对着很多人实验之后,我总算搞清楚我的小能力了。

我能在和人四目相对时,看到别人现在或某段时间后最浓郁最强烈的情感和感受,不是预知未来,只是在时间的缝隙中感知到将来的情绪。经过练习,我能轻松看到别人短时间后的情感,也可以保持着注视,在集中注意力后看到他们未来很久后的情感。

听起来没什么用,但如果你像我一样从小被迫习惯于察言观色,将人的情绪和可能发生的事用逻辑联系起来的话,这个能力用顺手了就如同占卜。

 

有一天我从老大那里听说,隔壁街区的帮派开始由组织犯罪改为贩卖非法毒dru|g品了。我抽空偷偷去看过一次,几张绿钞票就换来那么几小包粉末,够贵的。

大半年后我结束了半流浪状态开始回家住,甚至会开着灯等那个男人醉酒回来后道句晚安。他现在消瘦极了,目光浑浊,直不起身,走路都晃悠。他打不了我了,扔酒瓶都扔不准。

每晚我扶他躺下时就会与他目光相交,一次又一次感知到他不久后那种伴随着微弱痛苦的精神刺激,以及挣扎与强烈的生理性疼痛。我可以找医生,或者提醒他,但我选择了保持沉默。

 

 

又是一个监督小弟收保护费的下午。一个有点眼熟的金发男孩被揪着领子按在墙上,他挣扎着踢腿,脸被人按着扭向左侧,我正巧看进他的眼睛。那双因为喘不上气而雾蒙蒙的蓝眼睛里我居然看到了难以形容的斗志昂扬,和对一切充满希望的正面情绪。

过于震撼,我一时间差点从堆高的木箱子上翻下来。好新鲜好有意思,毕竟这种情绪的主人嘴角都被打肿了。


不不不,虽然我觉得他有趣,但他不是我未来的爱人,我爱人马上来 ,大约五秒后。

五 四 三 二 一

来了,带着街区巡逻的小片警。

聪明人,我未来的未婚夫,知道自己一个人来也是被围攻的下场,知道鲁莽的勇敢不如审时度势。

其他小弟看见条子转头就跑,条子也不会追,这样的小打小闹在布鲁克林算是常事,毕竟还没有掏刀子呢。

我未来的爱人 —— 棕黑色短发帅哥出场时,我终于想起来小金毛为什么眼熟了,短发帅哥打球时他也常在,就坐在场边长凳上拿着小本子涂涂画画。


好吧,我刚才说谎了。平时除了练习小能力和打架以外,我还经常趴在窗户边看楼下高年级男生打篮球。喜欢看帅哥是人类的本能与天性,你没必要对抗天性,尤其帅哥又高又结实还有一个讨人喜欢的屁股下巴时。

 

巴恩斯,光芒四射的巴恩斯。那会儿他多大来着 ,18 还是快19了 。他真的有点天之骄子那味儿,每次看到他我都这么想。家庭条件不错,成绩优异,人缘好,一个德智体美(指美貌)劳全面发展的好孩子,好榜样。

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各方面都太过不同,所以触发了什么同极相斥、异极相吸的定律,反正我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和他那张完美的,想让人照着来一拳以疏解嫉妒之心的脸蛋。


巴恩斯拉起金毛时抬眼看向还坐在木头箱子上的我,我赶忙跳下来举起双手:“我可没打他啊,我只是路过外加爱看热闹。你总不能指望一个文弱女孩美救英雄吧?” 

他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打量了我一下说:“培养点别的什么爱好吧,'文弱女孩'。” 

可巧了,我正在进行我的第二爱好 —— 感知别人的未来情感。

我以为我能借着詹姆斯·未来可期·巴恩斯的眼睛享受一下衣食无忧、家庭美满的幸福,却不成想在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无边无际的痛苦,不知该向谁发泄的愤怒,强烈不可消除的愧疚与长长久久的孤单。

很震撼,他的未来比他的矮个子朋友还奇怪。

我的表情一下僵住了,巴恩斯以为我将他的话理解成了谴责所以不高兴,赶紧摆了摆手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可以多在学校呆呆。我之前在文学课门口的宣传板上读到过你写的诗,很美。” 他的金发朋友听到这儿纳闷地看了他一眼。

“写诗会是很好的爱好,” 巴恩斯指了指乱七八糟的小巷和我身后的木箱子:“比这个好,真的,现在这个爱好太危险了些。”

“我没署名。” 我挑着眉说道:“在板子上贴那首诗的时候,我没写名字。”

他局促极了,快速和身边人好奇的目光对视了一下,然后舔了舔嘴唇说:“我看到你把诗贴在上面了,我那会儿正好路过。”

我有点后悔,应该早点认出小金毛是谁然后来场美救英雄的,这样还能给我的处*_女诗的读者留下点好印象。

但是现在补救也不算晚,于是我说:“我们的人不会再找你朋友麻烦了,作为你夸奖我的诗歌的报酬。”

“好,”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假装弯腰行礼: “由衷感谢你,‘只是路过外加爱看热闹’的小诗人。”

 

 

两个月后我家里那个男的死了。朗姆酒加dru/g,嗨了以后不小心摔倒,头磕破了很大一个口,接着溺毙在浴缸里。

果然非常生理性疼痛。

警察来时我捂着脸哭,检讨自己不该留下他一个人在家,说我爸爸他不听劝,非让我给他放好水,不然就打我。边说边拉起袖子和裤脚,向警察和听见动静凑过来的邻居展示我的伤疤。

大部分旧疤是这个男人留下的,但那些新鲜的,刚刚结痂边缘还有新肉长出的伤是我自己上周和前两天用细木条抽的。

这点痛对我而言不算什么,再说了,有舍才有得。警察和邻居只会痛斥不负责的男人,同情被虐待的我,没人会在乎一个酒鬼怎么变成了毒虫,也没人在乎一个人渣那晚为什么非得洗澡不可。

 

街坊邻居帮着我给这个男人举行葬礼,我站在六尺深的长方形坑旁又冷又累,一边假装悲痛一边还要在心里敲算盘,把办葬礼以及买身上这条过于单薄的黑色裙子花掉的钱从现有积蓄里扣除。

巴恩斯一家和金发——他叫罗杰斯,都来了。原来巴恩斯的妈妈认识我妈妈。她献了束花后擦着眼泪哽咽道:“要是早知道这些年… 我没想到你爸爸会这样,我们都以为他酗酒是因为太想念你妈妈。要是早知道你…要是早知道…”  “都过去了,夫人,都过去了。”我打断了她的话。


仪式结束后巴恩斯和罗杰斯并排走在后面,我注意到他们在偷瞟我。他俩可能在讨论我的家庭,我的伤疤和那些逐渐可以解释和归因的坏女孩行为。或者说,前来参加葬礼的人都在琢磨这些。我那扭曲的父亲和备受折磨的童年是他们这段时间和人闲聊的谈资。

我不知道该不该感谢他们同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消化那些“原来如此”的眼光。

虽然在很多年前我就默认我的父亲已经死了,和我住在一起的仅仅是个会打我的男人,但在此时此刻,在大家的好奇与怜悯的目光中,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和令人发颤的难堪。

我活像一只被扒了个干净再扔进人群中央展示的鸡仔。

 

巴恩斯在这时走了过来,将外套脱下披在开始有些发抖的我身上。我迟了一下才敢转头,我怕看见他也在可怜我,我怕他也觉得惋惜。都没有,我只捕捉到了纯粹的关怀和担忧。

“你穿得太少了,小诗人,” 他玩笑道:“小心感冒打喷嚏时灵感一并飞出去。”

 

可惜我只在文学课上写过那一首诗,如果我真的是位诗人,我愿意用我见过最美的星辰、夕阳、落雨和晚风,交换世间所有细腻雕琢过的辞藻去描绘这一刻。

如果人死后可以选择重新经历某个片段,我会毫不犹豫回到这里,即使这需要我再次向所有人展示我的难堪和伤疤,但我知道在发颤的不安后,终会有一件残留着体温的外套将我包裹。

那里是我的茧房,是我在一次又一次破碎后得以藏身的地方。

 

 

正式成为孤儿后的我卖掉了公寓,重新租了一件狭小的旧屋住。社区负责人替我申请了些补助,用处不大,我依旧贫困。我没有和帮派断绝关系,因为我需要些许保护,也需要钱,17岁女生独居总是不易的。

葬礼之后巴恩斯太太常邀请我去她家,大概是为了弥补她这些年不知情的愧疚。我不反感这种愧疚作祟从而产生的善意,只有好人才会愧疚,我只是单纯害怕她的拥抱和善意,我怕我被磨的柔软,柔软在这个时代活不下去。


每顿热腾腾的饭菜前,他们都会祈祷,手牵着手感念上帝庇佑。我觉得应该没有哪位神愿意听我说废话,所以这种时刻我都偷偷睁眼,打量坐在我右边的巴恩斯,以及我放在他左掌上的右手。

偷看行为失败过一次后,我就开始老实闭眼听祷告了。

那时我正盯着他修剪整齐的指甲,耳边忽然一声轻笑,他呼出的气仿佛就贴在我的脸颊。巴恩斯噙着笑意,无声地说了句什么。看嘴型大概是 “抓到你了(Got u)”。我条件反射似的抽出手。

祷告也结束了,我拿起勺专心喝奶油蛤蜊汤,假装无事发生。巴恩斯却凑过来悄声问我:“这怎么弄的?” 他指着我右手虎口的伤疤。

“被衣柜里藏着的怪物抓伤了。” 我低着头说。

“我以为这种怪物只抓小孩呢。” 他咬了口面包调侃道。

“我还没成年,巴恩斯,严格意义上讲我还是小孩,所以我家衣柜里还有这种怪物。”

“看来小诗人需要位骑士了。”他说。

巴恩斯和他该死的撩人技巧。

“如果它们再来,我会用我的钢笔捅死它们的。” 我说,然后喝尽最后一口汤。

 

别怪我不解风情,如果你是我,你也会在巴恩斯这种男生面前自惭形秽,甚至想要躲避他的吸引力。

我承认我也有普通女孩在青春期想要谈场甜蜜恋爱的冲动,在博物馆考察实践时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体会到了什么是悸动。可我干坏事时的胆大和果断用不到他身上,我甚至是从那群叽叽喳喳的女生口中得知的他的名字。

所以即使我经常忍不住看他,忍不住用些小手段让他也注意到我,我始终没有勇气坦率地平视他。

这种退却在我看到他的未来之后尤其严重。

未来是难以预测的,他那样的情感状态更不是一般性创伤能造成的。我曾列过一张表,试图推测出让他变成那样的所有事故、所有原因。

第一条就是他和我在一起。不是我太自信,而是我能感受的到我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我能看到他眼里的蠢蠢欲动。而且说实话我长得也不赖,巴恩斯太太说我继承了我妈妈古典式的美,另外我的破碎感,叛逆,特殊和神秘吸引了不少青春期男生。可我宁愿避开巴恩斯,让他别对我好奇,进而再产生暧昧,因为我知道自己是名副其实的倒霉星。

第二条是他的家人或好友因他严重受伤甚至死亡。这个结论得出之后,我有空时总偷偷目送他妹妹上下学,也更常警告帮派其他人不要动那个金发矮个儿男孩,说过太多次以后他们甚至误会我看上了罗杰斯。手指舞着把匕首的坏女孩和文弱却正义的哮喘男孩,那堆小流氓还挺喜欢这个搭配的,我说八卦就八卦,但能不能给我换个英勇忠诚的小王储之类的,他们不同意,说土气。

第三条是巴恩斯染上了什么恶习,或者被逼无奈走上犯罪道路,最终众叛亲离。这条可能性最小,我也不太放在心上。

 

 

巴恩斯比我大两岁,早一步去了大学,除了周末偶尔被邀请去他家吃饭外,我很少见到他。有时他也会带着女同学回家,和我们坐在一起吃饭。

我不生气,这是实话,尽管我确实有些嫉妒,我嫉妒那些女孩能牵着他的手在河边漫步,耳边没有闲言碎语。我最嫉妒那个念了文学系的女孩,她在饭桌上解析着沃尔特·惠特曼的《草叶集》,我嫉妒她和我同发色,但明显柔顺很多的长发以及她笑时闪闪发光的活泼开朗。

在她一路说到艾米丽·迪金森很多诗作都以死亡为主题时,我装作若无其事,起身走到厨房,接过巴恩斯太太洗干净的水杯,慢慢擦拭上面的水渍,再将它们放回到橱柜。

 

一般情况下我都像这样,冷静地处理一切情绪,用漫不经心和满口谎言面对巴恩斯,但有些时候也行不通。

那次放学,我像往常一样远远跟着巴恩斯的妹妹,待她进门后就离开。但那天刚转身就被几个人围住。那阵子是老大和隔壁街区帮派头子之间的矛盾白热化阶段,显而易见,隔壁这帮小混混以为我是老大的女人,想借我杀鸡儆猴。

“这是你另一个秘密小情人的家?” 有个光头男粗着嗓子问我,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栋房子。

“当然不是,” 我回答他,扫了一圈发现包围圈有个短板之后,边说着“你怎么不认得,那是你老大的坟头。” 边一脚踹向最不壮实的男孩。

天地良心,我是在评估自己能逃脱后才出口骂人的,但是谁能想到这帮人围堵个女生还要带家伙,又有谁能想到巴恩斯妹妹在窗口看见我被围之后还一个人跑下来帮忙呢。

我挨了好几棍,还挡了次刀,在她也受伤前终于拉着她冲出来,狂奔着在街头巷尾乱拐,终于甩掉了那帮人。他妹妹被吓得够呛,靠在墙上气喘吁吁,我则捂着左臂狠狠地瞪她。

“我以为我能帮你,我哥哥要我多帮帮你,我只是…” 她委屈地解释。我更生气了,连伤口都懒得压住,几乎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劈头盖脸骂了她一顿,让她快滚回家去。

我真想不明白巴恩斯一家为什么老想帮我,这是好人都会做的事吗?刻在基因里的冲动,总是忍不住想要拉一把跌进泥潭里的人?气得我想抖抖身子,好把泥巴点也甩在他们身上。

 

第二天早上有人来敲门,我抓着把水果刀拉开了点门缝,门外人灰绿色的眼睛向下瞅了瞅我的刀,歪着头笑着问我:“我以为你的武器是钢笔呢?” 

“我以为你是昨天那帮人。” 我把门缝拉大了一些,“有何贵干?” 

“你昨天骂哭了我妹妹,我来找你算点帐。” 他装模做样地挥了挥拳头。

“我还以为你们这种绅士都不打女人。”

“你还不算女人,你的衣柜里还有妖怪呢。快开门,我带了焗烤土豆和奶油蛤蜊汤。”

“我不喜欢蛤蜊汤。” 我打开门给他让路,他把饭盒放在厨房台面上,转着圈打量完我家后说:“我看你挺喜欢的,之前在我家喝光了一整碗呢。” 

“你是来损我的,还是来打哭我,好给你妹妹报仇的?”

“都是。而且我不用打你也能让你哭叫出声。”

这话未免也太奇怪了,我挑着眉哼笑了一声,他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随即红着耳朵大声说:“你在想些什么?我来给你处理伤口,我以为女孩都怕疼呢,过来坐下。” 

我把昨晚粗略处理过的左臂搁在桌角上,盯着他用棉棒给伤口消毒:“我不怕。”

“我知道,” 他手上动作没停,快速地瞟了我一眼后说:“我妹妹怕你疼,我也有点,行吗?” 

我发誓他当时肯定故意用棉签戳碰了一下我的伤口里侧,不然怎么解释有一道电流激了一下我的头皮,然后让我从头到脚都发软。

在我插着吃土豆时,巴恩斯开始解释她妹妹昨天愚蠢却仗义的行为。我说我理解。其实我不理解,就像我也不理解为什么他现在在我家,看着我吃完饭还赖着不走。我说我要出门了,他说今天有沙尘暴不适合外出,我说我要睡觉了,他说他没带家门钥匙回不去,我说你应该去你女朋友家,他说他没有女朋友只有前任女同学,我说我要看书了,他拿起一本被我折了很多页角的书说他也看。


无赖,一个让人忍不住想扑向他的无赖。这种时候我就处理不好我的情绪,于是我在他抬头时直视他,再一次感受他的未来。

疼痛有益,精神疼痛更是效果非凡。

“你知道我快成年了吗?” 我夺走他的书快速说。

“什么时候?” 他问。

“征兵传单上,报名开始的那天。” 

巴恩斯惊讶到一时失语,肯定有一堆问题在他的脑子里乱绕,然后像我复杂的内心想法一样纠缠在一起。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但终于合上了微张的嘴。那两片唇瓣红的太水润了。

“你要去征兵会?”

“准确地说,是我要去参军。”

我的解释是,即使我再怎么节省,家里那点积蓄也不够花了。现在恰逢时局动荡,战火又起,我缺碗饭吃,也适合干这个。

我没撒谎,我不为荣耀也不为和平,仅仅为了混口饭吃。不过我没告诉他另一个理由,我在让我自己远离布鲁克林 ,远离幻想和奢望,远离自己的欲望。我差点让他的妹妹受伤,我应该把自己这颗小灾星扔向战场,在一堆下一秒可能就会被地雷炸死的倒霉蛋中,我不会那么显眼。

他还想劝我,着急地说街角的小商店在招聘,我应该去试试。

“我不想卖日用品和调味料,我就想有正经理由打人。” 我拉起他,把空饭盒和剩下的纱布塞进他怀里,然后把他推出门外。

 

 

军队里女兵不多,刚开始我经常受欺负,但是我也让那些人吃了不少暗亏。经验丰富,对危险灵敏以及一些街头脏手段帮了我很多 。

打人和挨打我擅长,负重长跑我可以坚持,听从一切命令我也能接受,被人过分关注和嚼舌根我更没问题。但是被人半夜爬床我不太习惯,所以我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扭断了正在掀我被子的人的手指头,五根外加下面两腿之间那根。

“正当防卫”,看见我的潜力,想让我往刺客或间谍方向发展的长官在报告上批注。我确实适合吃这碗饭。从那之后即使偶尔还是会因为性别被人挑衅,但也没什么人敢真的惹我了。

 

我原本以为会早些远征去欧洲,毕竟德国已经吞并了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胃口大开,可没想到在下一年美国宣布了中立不参战立场。

营里的士兵都很不满,有人嚷嚷着应该要拿起武器去阻止邪恶。他的一腔热血把自己都烧成了傻子,我躺在床上听他们乱叫时想着。然后在下一次训练外加“参观”新兵蛋子时,看到了另一个傻子。

他妈妈知道他做这个决定时,会不会想揍他。好像不会,他的父母一定会红着眼眶表示理解和尊重,他妹妹一定会觉得有位了不起的哥哥。我边攀爬障碍墙边想。

结束一天训练的我端着盆准备去洗漱,远远就看见那个傻子等在女浴室前,一副“你没想到吧”的得意模样,靠在门框上单手叉着腰。等我走近后站直,右手举起从额角划拉到身侧。

“向一等兵女士敬礼。” 他慢慢悠悠地说,然后把戴得歪歪斜斜的军帽取下来拿在手上颠着。快两年没见,他的婴儿肥没褪去多少,头发倒是梳得比之前平整多了,翘着嘴角笑出一副在等女伴去参加舞会的样子。

魅力四射的混球,我暗暗腹诽,然后也扬起笑脸,把脸盆从右手移到左手,冲着他的腹部给了他一拳。

“你当时说要参军时我可没打你的肚子,” 他微微弯腰,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抓住我的右臂说:“亏我还想给你寄信慰问呢,如果你给我地址的话。或者给你邮点新诗集。” 

“你为什么也来,家里养不起你了?” 我带着刺问他,心里的无名火越烧越旺,甚至想要直接告诉他我的能力,以及我感知到的他的未来,好让他学会惜命,回去上学,陪伴家人,不要这么勇敢。


我记不清他的答案了,在他那样带着光的眼睛专注地看向你时,你会忘了一切。但是他的答案不外乎就是国家需要士兵,而他追求正义。巴恩斯,一个天生的好士兵。

 

除了射击极准,体能优秀,学习能力强之外,巴恩斯还格外的能坚持。他几乎每天都赶在熄灯前跑来我的铺前和我说话,有时带来手抄的诗,有时带糖果,还分给我的队友们,暗示他们给我吹吹枕边风。

老实说,风声挺大的,比他们半夜的呼噜声还大。我的通讯员不止一次问我是眼瞎了还是准备以后退役了嫁给总统,怎么对巴恩斯无动于衷,我实在忍无可忍向队长告状,说我的通讯兵看上巴恩斯了,基情四射的暗恋,这才让他闭嘴。

再后来他和我相处的次数和时间越来越多,连感知他的悲惨未来这种疼痛疗法都不管用了,我越来越抵挡不住想回应他的冲动。

甚至有时在土坑里往前爬着,脑子里都会不合时宜地闪过这样的念头:万一是我没和他在一起,他的未来才会那样呢?

这种想法就像在灌满汽油的房间里愚蠢地划拉了一下火柴,轰的一声房间里只剩下火焰,烧的人头脑发热。于是冒着不知道是热气还是傻气的我,找到了巴恩斯,借口找占卜师算过我们的关系,严肃警告他现在的行为是飞蛾扑火。

“莱恩街道那个占星师?她是个骗子,她还说过史蒂夫活不过15岁呢。” 他看上去在努力憋笑:“你是在说我飞蛾扑火吗?我觉得我比蛾子好看太多了,而且我也不觉得你有多像火,至少没烧到我。”

“你的意思是我不够hot?(hot火热/又意火辣)” 我拧着眉毛问他。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被我的双关逗笑了:“你是颗顽固执拗又火辣的石头。”

“所以其实你是个蛋?你在以卵击石?” 我把话题往别的地方引。

“不是!别胡扯了,” 他抓住我的小臂,把我交错横在胸前的手臂拽下:“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你一直都知道,但是这次你别想靠胡言乱语打发我。”

“之前是你自己注意力不集中,不要怪我。”

“不集中也是因为我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 ,所以没空想你的胡言乱语,小诗人。”他无奈地说。

“但你有空读我的诗,宣传板上的那首。” 我上前一步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抬起头与他对视:“其实我当时知道你在身后,我是故意在那个时候贴上去的 。” 

我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舌尖伸出来舔了舔嘴唇。

我又凑近了些,继续说:“那是我在文学课上写的,虽然当时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但在诗里我叫你布鲁克…” 

“布鲁克林博物馆里的男缪斯” 巴恩斯接上我的话,将手放在我的腰上,眨了眨眼睛:“其实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的名字了,就像我也知道你在我家吃饭时偷看我。”

我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用拇指摩挲他眼下的肌肤,静静看着他,这一刻,他未来的情绪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样的昏暗低沉。

“你怎么知道我偷看你?” 我翘起嘴角。

他因为我过于机敏的回答哼笑出声:“因为我也想偷看你。” 他收紧了手臂,低下头亲吻我的嘴角,然后抱怨似的轻声低语:“但是你睁着眼我偷看不成,我得想个法子让你在祈祷时老老实实闭眼。”

 

在我们的初吻后,我揽着他,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喘气,他侧头亲吻我的耳尖和浅金色的头发。我提不起一丝精神回味刚才的甜蜜,因为在他眼里,我仍然感知到了来自未来的苦楚和孤独。

我的选择,或者说我们的感情关系丝毫不影响未来的走向,他仿佛被命运之笔写定了结局。我感到一阵阵无力,又在被他抱紧时好像获得了力量。如果无法改变命运,那我至少还能陪着他一起等待,也许哪次偶然的一伸腿,就能把他糟糕的命运绊上一跤呢?

 

 

1943年,和他的狙击成绩一样完美的巴恩斯,军衔升得比我还要快。在他成为中士时,我还是下士。

为了发泄小小的不平衡,我决定单方面挑起战争。趁着巴恩斯穿衣服我从后面扑到了他,骑在他的背上,将他试图撑起身子的双臂回绞,压在蝴蝶骨处,他扭动着想要翻身,我加大了力气。

他失笑:“你别拿钢笔戳我就行。” 

“除非你叫我长官,不然我现在就拿蓝墨水给你后背纹几只小兔子,让你变成詹姆斯·布坎南·小兔子(James Buchanan Bunnies)!”

他笑得更厉害了:“你是下士,我是中士,你该叫我长官才对。” 他边说着,边猛地挣开我的回绞,又用腰部发力扭身将我甩下去,抬腿跨坐在我身上,迅速抓住我反抗的双臂,交叠着禁锢在我胸前,然后说:“恭喜你掉进兔子洞里了,梦游仙境的爱丽丝。” 

“原来这里是兔子洞,这么矮的天花板,我还以为是一位哈比人居住的洞穴。” 我弯腿缠上他的腰。

“如果史蒂夫在这,他会以为你在暗示他个子低。” 他放开了我的手臂,亲了亲我的锁骨。

“如果史蒂夫在这,我就不可能半、/裸着。” 我为了撒气揉乱了他的头发。

“你已经很不错了,小诗人。” 他安慰我道:“看看你的通讯员,这都呆了几年了,他才混到二等兵。” 

“你们这么互相关注,不如世博会之后的舞会你俩一起去。” 我瞪着他说。

“我还以为你会生气到让我和史蒂夫一起去。” 他捉住我正戳他胸口的手,学着我的语气说:“ ‘你和你学艺术的小男友!’ ,我以为你会这么说。”

“你学的一点都不像我。” 虽然我嘴硬,但是巴恩斯的模仿能力真的很强,一下让我笑出了声。

“我不是在生你的气,” 我仰头亲啄了一口他的下巴:“我只是在担心。这次我们不在一个战场,你被派往英国,而我要去西西里岛。” 

“六月后的事情六月后再说,小诗人,别杞人忧天的。” 他替我穿好背心然后说:“在太平洋和北非战场我们都有了主动权,连德军部队都在斯大林格勒投降了,我们是去结束这场战争的。比起这个你应该更担心晚上跳舞的事情,到时候可别把我踩坏了。”

 

巴恩斯为罗杰斯也邀请了一位舞伴,我评价这种行为是母鸟关爱幼崽求偶。鸟妈妈巴恩斯的四人约会愿望最终还是落空了,看史塔克的悬浮汽车时罗杰斯就跑去征兵处了。鸟妈妈第一百次想要说服幼崽,幼崽表示他应该在战场上和我们并肩作战。我想到了罗杰斯的未来情绪,充满着希望和坚韧,我觉得也许鸟妈妈该放手了,于是催促巴恩斯去舞会教我跳舞。


“别想你的小男朋友了,我踩了你好几次你都没能躲开。”我抬手捏了一下他的脸说:“史蒂夫会没事的。”

他把我的手抓回来亲了一下又放回他的肩上:“我没在想史蒂夫,我在想你。” 他领着我转了个圈:“而且我没有男朋友,我只有未婚妻。”

“你什么时候求婚了?” 我诧异地看着他,在乱了的舞步中又踩了他一脚。

“就刚才亲你时。而你在那么浪漫的时候嘴里都是史蒂夫。” 巴恩斯勾着嘴角笑,用眼神示意我看向扶在他肩上,被他带上戒指的手。

巴恩斯和他该死的灵活的手指。

“所以这就是刚和史蒂夫分别前,他小声对你说加油的原因吗?” 我报复性地追着他踩,他小步跳着躲开。“万一我不答应呢?” 我问他。

“你不会的。” 他揽着我下腰,再扶起,“你喜欢我的姓氏,比起我的名字你也更喜欢叫我巴恩斯。今天以后,我也想叫你巴恩斯。”

巴恩斯和他该死的聪明的大脑。

比起他的名字詹姆斯和昵称“巴基”,我确实更喜欢他的姓氏。Barnes,由看似具有攻击性的爆破音开始,慢慢滑向暧昧又模糊的摩擦音。Barnes,念起来像一声愉悦的轻叹。

“我们不能都叫对方巴恩斯,巴恩斯。” 我踮起脚吻上他的唇。

“为什么不行,巴恩斯。” 他带着我又转了一圈。

“因为别人会分不清我们的,巴恩斯。” 我笑着说。其实我很喜欢他这样叫我,让我有种归属感,让我觉得我们属于彼此。

“那你叫巴恩斯小诗人(Barnes the little poet)。” 他搂着我轻声说。

“那你叫什么?巴恩斯小兔子们(Barnes the little Bunnies)?” 我歪着头问他。

“对你来说一只兔子就够了。”  他的笑容和眼里的爱意让我几乎要飘起来。

“听你的,巴恩斯小兔子(Barnes the little Bunny)。子弹来时记得跑快点。” 

“遵命,巴恩斯小诗人。”

 

我们结束了这支舞,结束了最后一个彼此相拥入眠的夜晚,然后在第二天清晨吻别,奔赴各自的战场。

 

 

分别时我习惯性的通过他的双眼感知他在短时间内的情绪:热血,接着是恐惧却坚毅,最后是惊喜和斗志昂扬。看来没什么大问题,不用担心他,当时的我想。

 

我应该多往后面看两眼的,在地堡一样的监牢中的我想。

七月跟着盟军进攻西西里岛很顺利,没用多久就推翻了意大利法西斯,意大利投降后易转旗帜对德宣战,原本一切顺利,但在十一月跟随小批部队前往波兰,解救比克瑙纳粹集中营的吉卜赛人时出了岔子。

我的话痨通讯员在我面前被一枪爆头,其他战友死亡或失踪,我和剩余的人被肩袖印有章鱼版美杜莎的德军带到一个冷到鸟不拉屎的地方,然后又被塞进监牢。

我真的应该多看两眼的,至少感受到一点来自我的未婚夫的悲伤,这样我可以保持警惕,哪怕改变不了什么,也能让我对现在的遭遇有点心理准备。

在看着美杜莎的疯狂信徒一个接一个把牢狱里的人带走后,我开始犹豫是不是应该把自己一头撞死,以显示傲骨,可理智的声音叫我明哲保身。

于是在德军下一次进来抓人时,我与栏杆外面的军官对视一眼,然后告诉他:Ein Freund oder Kamerad von Ihnen wird Sie innerhalb von zwei Tagen verraten. Auf den feurigen Zorn wird eine bittere Enttäuschung folgen. Dann kommen Sie bitte zurück zu mir, ich könnte Ihnen helfen. (两天之内您的一位朋友或同事将背叛您。在怒火中烧后您还会觉得失望透顶。到那时您再回来,我可以帮助您。)

两天之后他回来了,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说我是占卜师,被盟军抓走,后来保护我的人死了,我又被带到了这里,如果他善用我的能力,他的事业将增色不少。

在一系列测试和试探后,1944年的春天,我终于赢得了军官的信任离开了地牢,回到地面。不过我撒了个谎,他在短暂的升官后活不了多久了,我感知到了他的炫耀和自得,以及最后的恐慌。

军官的上级召见了我,接着又是没完没了的试验,我也越来越会表演语义不详但指向明晰的“巫婆”。在确认我的预言能力的真实性后,上级友善地询问我是否愿意加入九头蛇,如果不是几把机关枪对着我,我也许还能相信他的友善。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叫自己九头蛇,不是纳粹,也不是章鱼美杜莎。

因为小时候常挨打,常去医院被动地耳濡目染,再加上在部队时全小队就我一个女性,深受刻板印象影响的他们受了小伤总指望着我包扎,导致我熟能生巧,所以在被询问还会干什么时,我毫不客气地说我懂点医学。这是生存之道101:让自己变得有利用价值。

我进了医疗组,偶尔兼任占卜师一职。虽然仍在严密监视下,但至少比在牢狱里好。生存之道102:适当展示柔弱和友善。我常和同事以及前来治疗的士兵闲聊,关心他们的家事,利用小能力帮点他们的忙,再从他们那里套话,打听外面的消息,这些消息能帮我搞清楚时局。我有时也会借口找上级汇报或者扶病人散步来熟悉这里的布局,很不幸的是,我发现这个基地大的离谱,而且每个门口都有站岗士兵,没有门禁密码连基地的边都挨不到。

二月之后上级频繁召见我,让我预言未来,在他那里我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新东西了,来来回回都是纳粹即将战败的耻辱和他对自己九头蛇身份的骄傲。

回去医疗室之后我打听了一下,得到不少战况信息,但所有消息里最离谱的是他们说美国研制出了什么血清,造了个超级士兵叫美国队长,而美国队长正带着他的咆哮突击队横扫残余纳粹以及九头蛇。

这都什么破名字,这个想法直到我在汇报时看到了情报单上的黑白照片才停止。那上面是史蒂夫的脸。

我知道你们现在对于史蒂夫是美国队长这件事不会感到惊讶,但是当时的我不行,因为我见过豆芽菜一样的金发男孩史蒂夫,因为我在照片角落里还看到了我的未婚夫巴恩斯的半张脸。

他们在并肩作战。

看到照片的那天晚上,我躺在铁板床上翻来覆去,我不知道此时我应该担忧,还是应该充满希望地等待被他们解救。在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他们俩个人截然不同的未来情绪。千万别是因为巴恩斯以为我死了,所以才痛苦又愧疚,至少他身边还有罗杰斯在,我想。

那天晚上我甚至还梦到了他,或者说未来的他,坐在布鲁克林那间小屋的地板上喘着气,半披着毛毯,没有开灯,他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满头是汗,微张着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表情,眼睛里也没有光。不是你的错,我想告诉他,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但是他听不到,我看他起身打开灯,不愿再睡下。

 

1945年二月,苏、美、英首脑举行雅尔塔会议,基地内部的人并不在乎这场属于希特勒的战争是否注定失败,他们的信仰已和纳粹分家,不过他们在恐慌,每个人眼里或多或少都有焦虑,这样的情感一直持续到三月。

三月,横扫了多处据点,让九头蛇倍感压力的,我一直在等待的美国队长坠入北冰洋后被确认死亡。

巴恩斯,那之后我又多次梦到他,我害怕他受伤,害怕他因失去挚友和未婚妻而崩溃,更害怕他抱着复仇的心作战,害怕他牺牲而我却没有任何途径得知消息。

五月德国签署投降书,欧洲战场战火平息。基地里的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我又换了新上级,为他预言了几次后他给我升了职位。我开始收集更多的情报,攒了不少口粮,还偷了几把手术刀。我得回去,我得见他,巴恩斯,我常在夜里默念他的名字,巴恩斯。

 

也许命运听到了我睡前的祈祷,它让我再次见到我的爱人。但早知道是这样,我宁愿命运是个聋子,或者我是个哑巴。

基地里一直在用战俘做实验,高级研究室我没有权限进去,但每次路过时都能听见里面的哀嚎声。

医疗室的人心照不宣,九头蛇不该有同情心,所以我们老老实实处理实验品的伤病,为他们擦干血迹,再看着带枪的士兵将他们押走。有时我甚至觉得自己像装殓师,把流水线上将死未死的肉体冲洗干净,缝合伤口,恢复成人样,再将他们送往地狱。

巴恩斯,他有着我喜欢的灰绿色眼睛,永远带着笑意和光芒,他有我喜欢的软软的脸蛋和屁股下巴,他有我喜欢的宽肩窄腰,修长但富有力量的腿。我温柔、善良又勇敢正义、始终忠诚的巴恩斯。

他不该像现在一样,头发混着汗水和血水粘连在额头,挡住了他的眼睛,他的脸上有数道伤痕,他甚至没了整条左臂,人倾斜地靠坐在椅背上,低垂着头。

我不敢凑近,我怕他看到我,我怕他误会我,更怕他已经没了气息。原来从那间房传出的痛苦的哀嚎声里也有他的一份。


新上级又要求见我,他带了新的朋友,一位矮个子戴着眼镜的博士,他问我看见了什么,我照常含糊其辞,给了一个风险较低的答案。

我感知到新上级在不久后的愤怒和挫败,以及在那之后强烈的报复心。那个博士的未来很奇怪,我告诉他,他将始终胸有成竹,不会因为变动而产生太大波澜。其实我没看明白博士的未来,他的未来里没有情感,像台机器一样。

 

后面的一年半里我想了无数带着巴恩斯逃离这里的方法,但我接触他的机会极少,我能用的资源也几乎没有。我会将各种计划进行一半,在最关键的——也是做出便不能撤回的步骤前停下,感知守卫和其他人的情感,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我想看到的,他们眼里没有好奇、惊慌或者后怕。这说明我筹划的出逃一次都不会成功。又一个既定的命运,我不得不面对,但我仍在想新的办法,让巴恩斯和我逃离这里。



直到一天,我从新上级那里知晓了冬日战士计划,一个制造杀戮机器的邪恶计划。

我知道了实验室里在做什么,我明白了实验品手肘内侧的针眼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了响个不停的电流声来自哪里。我知道了我的爱人未来情感的源头—— 一个成功的冬日战士计划。

终于我的耐心耗尽,我的希望被磨平,我接受了命运不可改写的事实。

我被上级带去实验室,他让我隔着玻璃,挨个望向实验品们的眼睛,问我哪个实验品可以成功。


“断了左臂的那个。” 我告诉他。

上级看起来有所怀疑,他说那个人已经洗了几次脑,效果不是很好,依旧记着他是谁,有力气时就喃喃自语,念着部队团号、军人号、住址、几个人名,甚至还有什么诗人。

我说我看见了他的未来,他会成功的,但是他的伤需要好好治,不然影响实验效果。之前我的预言从未出错过,在基地的这两三年也展现出了足够的忠诚,上级沉思后同意了,允许每次治疗时,医疗室留这个实验品久一些。

隔天我便开始和医疗室的固定警卫约会,他之前常和我搭话。


一个多月以来巴恩斯的状态越来越差,他开始丧失时间连续性,常常在治疗时突然醒来,然后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低语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万幸,我和同事以及警卫更熟稔了。

一个不多见的晴天,巴恩斯又被安置在白色的座椅上,闭着眼,只有嘴巴微微张合着。

进门前我和警卫聊天,从他眼里我预感到背叛与愤怒,于是我搂上他的腰亲吻了他。其他几个同事正在几米外的桌台后闲聊。

我走近巴恩斯掰起他的下巴,他迷糊地睁眼,眼神没有聚焦,我再次确认了他的未来没有任何变化。

“他还没有屈服吗?” 我扭头大声地问,同事们无奈地摆手,然后转头继续收拾器材。

我摘下口罩,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脸颊,贴近他耳语:“听到了吗?你是名不屈服的战士。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你是从未屈服于邪恶的英雄。”

他缓慢地将视线转向我,皱起眉头又张了张嘴,胸口开始剧烈起伏。

“巴恩斯小兔子,” 我低声叫他。他瞪大了眼睛,在迷茫的灰绿色里我又一次读到他既定的命运,他无法逃离的命运。


“我来带你回家,巴恩斯。” 我低头亲吻他的双眼,然后掏出刚从警卫腰间偷来的枪,上膛,对准他的心口、肺部和额心连开了三枪。


他的嘴型好像是在叫小诗人。

他的眼里我感知不到令人叹息的痛苦了。

在我将枪口对准自己时,警卫扑过来撞倒了我,手枪滑了出去,但是我比他更快一些,我用锋利的手术刀划过了自己的脖颈。

 

 

等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只是被禁锢在床上,脖子上缠了好几圈纱布时,脑海里出现了我最喜欢的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的一句诗 —— “由于我无法逃避死亡/ 死亡却对我望而却步了”。


上级愤怒至极,他要求博士在我身上继续实验,给我注射劣质的血清,把我的大脑清空,让我成为新的冬日战士候选人。

那么多次注射和极端的实验,我数次频临死亡,偶尔清醒时也闪过自杀的念头,但是我混乱不堪,我甚至抽不出力气抓住它们。

我想我被剥夺了死去的权力,这是命运在惩罚我,惩罚我残忍地谋杀了自己的爱人,惩罚我任意更改他人的命运。

 

每个让我颤抖到口吐白沫,因肌肉抽搐不得不暂停的实验的空隙,我都幻想自己还披着巴恩斯的外套,他的体温包裹着我,他的笑消融了西伯利亚的冰雪,我又回到了我们曾穿着军装偷偷接吻的树下,又回到了布鲁克林的那件旧屋。

持续幻想,直到下一波电流钻进脑子,直到我完全忘了记忆中那个灰绿色眼睛的男人是谁,直到我忘了我是谁,直到我只记得我是九头蛇的武器,我要清楚所有障碍。

 

后面几十年的故事就不赘述了。我犯下的一桩桩罪孽,夺去的一条条人命都在审判时被法官宣读过了。我愿意接受所有判决,也不会上诉。

 

在长达半年的审讯中,我想起来了不少东西。

所以在今天,在死刑的前一天,我把关于我自己,而不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冬日战士的故事写下来,讲给别人,也留给自己。

请原谅我用爱情故事当作噱头,这不完全是个爱情故事,这还是我的认罪书。我这漫长的一生犯过太多错、太多罪孽,但最不可饶恕的是我亲手杀了自己的未婚夫,我的爱人,我的巴恩斯。


被美国队长抓住时,准确地说是他把我从钢筋下揪出来打晕前,他说:“巴基会为你感到羞愧的。”

我也觉得是这样。

可我还是很想他,清醒后的每时每刻我都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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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声名狼藉的冬日战士活着的最后一天,就是在写爱情故事?” 钢铁侠托尼·史塔克站在玻璃墙后,手里翻看着几页纸。

“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浅金色头发的女人站起身,拖着枷锁朝前迈了几步:“活着的最后一天,能许个愿吗?”

史塔克将胳膊横抱在胸前,扬起了下巴表示好奇:“什么愿望?”

“我想去趟史密森尼博物院,审讯我的特工告诉我那有美国队长的纪念馆,我想应该也有巴恩斯的纪念碑,” 她抿了抿嘴继续说:“我能不能去看看他的纪念碑?太久了,我快记不清他的模样了。”

“恐怕不行,” 史塔克皱眉:“你是一级战犯。”

“我想也是。但是我还是想问问。” 女人坐回铁制椅子上,不再言语。

 

清醒后的这几个月她切身体会了曾透过巴恩斯的双眼感受到的痛苦。

这种痛苦被时间冲散后就会变的无声无息,这样的情感不再需要歇斯底里地外露,也不能被一字一句详尽地描写和诉说。它在日升日落中塑形出了沉浸式的、安静的外壳,包裹住光影里的人,不留一点空隙。

于是对她而言,死亡比侥幸活着还要珍贵。

 

第二日行刑时间快到时,美国队长也来了。他按下阻挡他上前的手臂,不顾旁边人的劝阻将一片不大的纸塞进女人手里。

是一张巴恩斯的照片,上面的他穿着她没见过的夹克战服,笑容灿烂。她忍住眼泪。不会有人想要看到冬日战士流泪的,这只会让他们感到恶心。

她将照片紧紧攥在手心,轻声感叹:“他可真年轻,是不是?”

美国队长没有回答。

“时间到了,你还有最后的遗言吗?” 执刑的人问。

“请别把我葬在他身旁。” 女人微微颤声说。虽然他们都清楚,坚毅勇敢的巴恩斯,二战英雄巴恩斯死在他乡,没有坟墓,这里只有他的衣冠冢。

女人有些哽咽:“帮我个忙,史蒂夫,看在我曾在街头关照过豆芽菜史蒂夫的份上。在我下葬时用巴恩斯小诗人这个名字,别用我的本名,也别用代号,拜托了。”

美国队长依旧沉默不语。

女人闭上了眼睛,没有去看对面的人是否点头答应。

 


针头戳进血管,药物流进体内。

放弃了自己的姓名,用爱人姓氏称呼自己的小诗人恢复了平静,死亡的影子终于笼罩在她身上。

陷入一片黑暗之前,她听到熟悉的声音,低沉又有些慵懒的声音念着宣传板上新贴的诗:


血液流经耳畔

青鸟振翅 

落在布鲁克林博物馆的窗沿上

 

微风对着男缪斯耳语

他的眼里是梦境织成的巢

于是青鸟扑向收割者的镰刀


------------------ FIN--------------------


*Museum一词本来的意思是缪斯的崇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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